十年前,才剛結婚半年,各自放棄了台灣半大不小的工作,來美國重做學生,只因夢想著留學生的異鄉閒情,就這樣傻傻地成了沒根的人。當時既不徬徨也不害怕,反而充滿著新鮮和期待,從沒想過失敗會是何種感覺?

也許是年輕吧!為了準備托福考試,整個暑假的上課期間,每天早上他吃兩個自製漢堡,她一個;中午他三個,她兩個;晚上他三個,她兩個;吃了十五個禮拜。當時並不覺得怎樣,還得意洋洋地到處宣傳這種省錢、省事又超級營養的方法。

「知道嗎?我們一個禮拜只花十四塊美金,一個暑假就各胖了四公斤!」

當然,降低口腹之慾的報酬,是順利考過托福,也奇蹟似地申請到研究所。淑惠還記得,在校園的老橡樹下,他們興奮地忘情擁抱。如果申請不到研究所怎麼辦?這在當時,似乎是個不曾出現過的問題。

年輕時的衝勁和韌性,讓所有的困難,都成了談笑時津津樂道的戰績。像是看了兩年十三吋的二手黑白電視啦、知道哪家麵包店會把賣不掉的麵包送人、哪裡可以給學徒免費練習理髮、智齒痛就給人當白老鼠免費試新麻藥拔牙、買東西總能快速地找出最便宜的買、買貴了或是多算了十分錢,也理直氣壯地排長隊要求退錢。從前逛幾小時的街,找一雙中意鞋子的情形,於今簡直是天方夜譚。

即使是後來為了省房租,住了四年的鐵皮屋,冬天得穿兩雙襪子、夏天屋子裡的溫度比外面高,可還是興沖沖地拍照、打電話給爸媽,說他們買房子了!第一棟房子呢!

然後,先生的博士班老闆退休,非但沒助教可當,論文答辯時還遇到阻撓,畢不了業,淑惠也不緊不張地,要先生轉念電腦。

她想起那年夏天,老二即將臨盆,她大著肚子,不但得幫先生上網找工作,還得蹲在地上剁雞腿,準備給自己坐月子時吃,沒家人來幫忙,凡事都得自己來。

那樣一個悶熱的午後,為了怕吵到午睡的大女兒,淑惠得把菜板放在舖著厚厚報紙的地上,舉著菜刀又狠又準地剁那要死的大雞腿,不狠就剁不開,反而弄得骨肉模糊!唉,想省錢什麼事都得自己來!她瞪著雞腿死命地剁,還真越來越順手了,每一支剁成四份,十份裝成一小包。淑惠一邊俐落地剁,肚裡的孩子也一下一下地踢,她心煩地按按肚子:「怎麼還不出來呢?再拖下去,爸爸就沒有學生保險了,這孩子!」

淑惠丟下菜刀,吃力地爬起來,也不顧還喘著氣,匆匆洗好手就去爬樓梯,賭氣似地!一階一階,子宮還是沒有半點收縮的意思!她累得氣喘腳痠,越爬越覺得自己怎麼要這般委屈?為什麼就要這麼想不開?沒保險就沒保險嘛!幹麻這麼為難孩子?還是趕快打包裝箱吧!每天至少得裝一箱,否則孩子生了,先生又畢業,隨時會面臨被迫搬離宿舍的命運;甚至,再找不到工作,就得打道回府了。

這些在當時,當時年輕時,總能很自然地接受、面對,沒想過要掉淚。而現在,先生突然失業,淑惠雖然還是幫著上網找工作,自己還在家幫人帶小孩、教中文,可是卻越來越力不從心,常常淚眼模糊地看著兩個女兒發呆,過去總總,像放電影似地一幕幕出現,日子在過,怎麼心情就這樣過不去呢?
        淑惠來回於廚房、餐廳之間,一小時美金七塊錢呢!真希望老闆會要她。

 發表於台灣日報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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