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遇萊特堡

古蹟辭典

        會買老房子的人，大半是因為喜歡歷史給人的深度感，是沒故事的新房子所不能比的。我唸歷史，雖然當初是胡亂填志願撞上的，但是四年扛磚塊書下來，嘴上罵沒用，不能當飯吃，心裡還是有點不願承認的眷顧。像一腳踢倒阿斗，還是又忍不住回頭看那沒出息的東西有沒有摔傷？

        我們的百年古宅所在的小社區，在二零零三年被馬里蘭州政府列為古蹟區，這可是當初的賣點！文件上說，社區內的房子還維持十九世紀早期民宅的樣子，當時靠著位居聯繫賓州、有安提河流經的交通便利，而形成馬車、打鐵、裁縫、製鞋、織布等工藝聚集的小繁榮商圈，房子外觀多是聯邦式或維多利亞式磚牆木構屋的樣子：五到六扇窗的長條建築、門窗上有直立形的士兵磚soldier brick、屋簷下有齒狀裝飾dentil molding、石造地基、外面有個地窖、靠外凸式石造煙囪或是內建式磚造煙囪取暖、舖著大石灰板的人行道、巷道間有堆疊成尖齒狀crenelated caps的石牆…林蔭蓊鬱，巨木蒼莪間，彷彿置身1815到1926年。

        很美吧？可是別忘了，古蹟的同意詞就是破舊，前面整修古蹟的痛苦經歷就是代價。出來在古道上散步一下呢？社區內僅存的一家旅館，變成了酒吧，現在是摩托車騎士飆車的據點，全年無休，進出的黑衣人一看就知道非我族類。我和凱剛搬來的時候覺得新鮮，進去點三明治，裡面的客人全盯著我們不懷好意地看，此地自此成了我們禁足的地方。酒吧生意鼎盛到半夜兩點，機車呼嘯聲讓人想起台北，另一種無奈的鄉愁。

        那麼，房子裡面總該有些古董吧？好吧，就容我姑且收集一些古蹟名詞，讓自己過癮一下。

旋轉樓梯Spiral winder staircase：從一樓旋到三樓閣樓的旋轉樓梯，是整棟房子最有價值的地方，可是因年代久遠，樓梯和牆面間以看不見的速度在分離，原本一度瀕臨拆除的命運，可是木工加上木樁和鐵條支撐後，力諫保留至今。

Heart of Pine松心木地板：地板全是寬窄不一、大約半呎寬的松心木，可以清楚地看到樹身環節。釘木板的釘子是長方形的頭釘，和現在的圓形不同。

Lath and plaster板條泥灰牆：支撐房子的樑柱上，先釘上密密的橫式小木條lath，再糊上泥灰plaster，就成了隔間的內牆。作為房子框架的外牆，則貼上兩層實心磚，以前人覺得要再塗上白石灰才像是室內，現在反而覺得回歸磚塊的橘紅色比較好看。我和凱在整修客房時，就因迷戀紅磚，不慎誤入敲石灰的酷刑，整整三個多月吧！我先用榔頭和起子把成塊的石灰敲掉，再用鋼刷、磨石機磨掉殘餘，末了，還用海綿清洗數遍…灰頭土臉、不知吃盡多少磚灰的我說，雖然磚牆很美，可是絕對沒有下次了！

圓形和溝槽形的門框裝飾：門框內部因為牆有一呎的厚度，所以有畫框的裝飾。

橫楣窗transom：門上橫樑上有個玻璃小窗，可以打開，讓盛夏的風從另一頭紗窗吹進來。小窗內還可以擺燈飾或是瓶子，陽光照進來的時候，可以增加一些趣味。雖然老地板踩起來嘎吱響，但是在門間穿進穿出，還是挺有趣的。

門把：有的是雕花的黄銅、有的則是白磁或是褐色的磁把。

合葉上也有漂亮的雕刻，可惜前人為了方面，刷上了門漆；屋內每個房間都有門，也許曾經是出租的公寓吧！所以也都有鎖，有的魚骨鎖還插在門孔裡，很可愛！而且因為安裝門的時間不同，每扇門的樣式各異：直式、橫式鑲著兩格、四格、五格、六格不等的門板，不過都是實心的厚重木門，經過時間熱脹冷縮的變更，也許形狀稍有歪斜，但是不管凱怎麼切割，都不用擔心碰到現代空心門的窘境。

壁爐是老房子唯一的取暖方式，所以家裡總共有六個壁爐。地下室從前是煮飯的地方，有個五呎寬的壁爐，現在封閉了，只剩空磚灶的樣子；廚房、客廳、飯廳、臥房、書房各有一個小壁爐取暖。不過燒木頭麻煩，也會把其他房間的熱氣引出煙囪，所以壁爐現在只是偶爾享受氣氛才用。 

地窖cave：屋外有個木門可以掀起的地窖，大約可容身十人，也許是以前堆放煤礦的地方，現在只剩下一些通往四處的管線。

井水：水當然不會是自來水，而是井水。社區裡鑽井較淺的住家已經沒水了，得靠買水度日。我們既無從得知地底的水還能支撐多久，但也不希望市府遷自來水，得被迫繳交大筆費用連結，總希望受古蹟庇祐，永不斷水。 

蓄水池cistern：地下室有一個蓄水池cistern，以前收集雨天的雨水作為灌溉之用，現在不用了。掀開陳年黑木頭的蓋子，丟一顆小石子下去，得等個五六秒，才聽得到幽幽的打水聲傳上來，有點嚇人！我特地要女兒來看，跟她們說，掉下去就這樣沒有了，不可以去玩！兩個小女生嚇得猛點頭！院子裡另外還有兩個蓄水池，也廢棄了，蓋上水泥板塊，但是旁邊長滿綠鏽的汲水把，還能給凱偶爾做即興示範過癮。

污水槽septic tank：廢水呢？當然也得自己操心了！不會有公共的廢水處理。聽說清理一次可以支撐個十幾二十年吧！好在前任屋主剛清理過，有個白色的蓋口就在院子中間，不必像有些老宅，馬桶不通，廢水溢滿院子，工人忙著在屋外四處鑿洞，找不到廢水口…

        古蹟，老得比所有見過的人還老，很有可能還活得比你我更久！照顧這樣的房子，像照顧一個超齡的老人，修繕的速度，永遠跟不上老去的腳步…只是，有幸在此生相逢，像是借宿的過客，可以免費聽一段故事，經歷一段歷史，也許，房事也沒那麼可恨吧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