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遇萊特堡

 
這位是女兒中學的校園美女喔!

美國老師總喜歡問外國學生文化衝擊的問題，英文課的作文題目常離不開culture shock，好像美國文化就一定會帶給外來的人震撼一樣！第一次被問到時，我支吾窘迫，說，還好啊，沒感覺有什麼不同耶！當然內心裡更想說的是，就是說不出奉承的話啦，你能拿我怎樣？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後來老練了些，也開始觀察到細微差異，問題不再會嚇到我，反而能輕鬆調侃對方：有啊，美國人比較樸實，鉛筆都用那種黃色、完全沒圖案的2B鉛筆；雨傘也是單色的紅藍黑，還不能摺疊；大家出門都穿得很隨性，短褲涼鞋啦，完全看不到穿絲襪的女生，真是輕鬆自在的文化啊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那是有點反諷語氣的心情，一心只想把有大美國觀念的人給震回去。不過，漸漸地，不知道為什麼，即使經常搬家，有新鄰居新朋友，可是卻不再有人問這個問題，接下來，反倒是自己在生活上有點戰戰兢兢起來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怎麼說呢？首當其衝的是很私密的問題：那個，怎麼在百貨公司裡找不到專門月事穿的安全褲啊？還有更難啟齒的是：生產時要不要除毛呢？這兩個問題，我在美國住了十七年，還沒膽問任何老美，就連在這裡打字，也是刪掉又寫，不曉得該不該提？這種時候，就是顧慮到文化差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第一個問題呢？至今無解。第二個問題呢？網路發達以後，找到的答案是：從前要，現在不用。我是小民小戶，問我文化衝擊？抱歉，能感受到的，真的就只有小鼻子小眼睛的切身問題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嫁給老美老公後的某一天，毛髮很旺盛的老公突然問我：「Sorry，﹙這是老美生性客氣的開場助詞，要不，哪有那麼多抱歉好說啊！﹚那個那個啊…」他吞吞吐吐，看看我，又轉轉眼珠，再看我：「我想喔…」繼續支支吾吾說不出來，「我是說喔，我一直覺得奇怪…」

「什麼事啊？」我終於忍不住打斷。

他還是對我微笑：「就是…我注意一段時間了…」

「喔？這很不像你耶！注意什麼啊？」

「妳那個…我…妳怎麼沒有除毛？我沒別的意思喔，大概是國情不同…」他一口氣講完一大串。

「我不用啊，你是說哪裡？」

「underarm﹙腋下﹚。」

「喔，我們都不用除啊…」這下換我不好意思了，有需要啊？

「嗯，美國女生都有除，因為要去游泳，還有時候會穿無袖的衣服…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欸，這可真是很尷尬耶，不過呢，也很慶幸他跟我提。游泳我不會，所以在游泳池看到我這個沒除毛的東方怪物應該沒有；可是無袖的衣服，我就很多了，尤其夏天，幾乎是我的招牌…喔，天啊！算啦算啦！別想太多，想笑的人大概都笑過了吧？重點是：我的女兒們以後可以免去被取笑的難堪！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牽牽要上七年級的暑假，我幫她報名市政府辦的游泳課，上游泳課前，當然得趕快來教除毛，這小女生，屬於毛髮美女！大家不都說，嘴上有小汗毛的女生，長大會是美女嗎？我家這個，就是不僅嘴上有汗毛，手腳也長得密密麻麻！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我先拿出一種不需用刀片的除毛泡，搖一搖，擠出泡沫後，得按指示等個幾分鐘，然後用塑膠刀刮掉泡沫，就完事啦！很簡單。不過整個過程奇臭無比！我讓小女生坐在浴缸邊辦事，沒想到泡沫沒沖乾淨，隔天浴缸居然有黃色的水痕！可能是泡沫含有强力除毛劑吧，嚇得我拼命刷洗美麗的四腳浴缸，好在沒鑄成大禍，不過，如果每次都要這樣大力刷洗，絕對不會是我的作風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於是，我很狠心地要女兒學用傳統式的除毛刀，這連我都沒用過，因為我手腳無毛，從來不用這樣花時間地除毛。

刀片的選擇樣式很多，價錢也不同，我怕女兒試用後完全不會，白白浪費了昂貴配備，所以選了旅行用的拋棄型刀片。這種拋棄型刀片非常便宜，用之前要在手腳先塗一層增加滑順的乳膠，或是泡沫，這兩種東西就很清香了，有各種香味，成分和前者不需刀片的除毛劑不同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我也真是幸運，生到很好講話的女兒，不但願意試，還一教就上手，用刀片很自得其樂地刮起來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媽媽，其實我很早就想除毛了，因為啊，同學手腳都光光的，只有我好多毛，很不好意思。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喔，那妳怎麼不早說？」原來已經丟過臉了！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因為感覺上很不方便啊，而且冬天反正就算了，穿長袖長褲也沒人看到。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這女兒還真懶！一點都不怕被笑，不過說的也是啦，除一次毛就得花至少半小時，每個禮拜都得除，有夠累的！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妳們同學，我是說，女生會化妝嗎？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她們早就開始化妝了，小學五年級吧，現在是所有女生都化，只有我沒有。有的女生眼睛畫得很黑，她們還貼假睫毛，還有那種睫毛膏，我本來以為睫毛膏只是讓睫毛比較黑，後來同學跟我說，還可以讓睫毛變長耶！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嘿，不能怪我女兒沒常識！因為我平常都不用那些東西，頂多上個底妝、擦口紅就混過去了！不過，那些中學女生也太搞工了吧？連假睫毛都戴！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她們每天這樣化妝，要幾點起床啊？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好像都六點就起來了，還要洗澡，那麼早要我起來，我才不要！她們都穿得很時髦，還另外揹一個可愛的小皮包。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為什麼？當書包嗎？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不是，媽媽！小皮包裡面放化妝品、梳子、鏡子啦，還有女生用品。早上到學校以後，書包就放進鐵櫃，可是小皮包永遠揹著，有的人總共揹三個包包…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為什麼要揹那麼多個？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書包、小皮包以外，還有一個是放文具和卷夾的包包，現在大家都流行揹那種方形側揹樣式的包包，不是後揹那種。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喔，我知道，像我們在台灣那種。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我喜歡那種。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不要吧，那種書包只揹一邊，以後肩膀會歪，很不健康！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我就知道妳不會讓我換那種，同學都很新潮，她們一定都覺得我像書呆，不穿那種很流行的衣服，也不用側背包，其實我也不是喜歡穿很緊的衣服啦，而且我又沒身材…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喔，這還真是我滿擔心的問題，不過這個問題太大，不是我能幫得上忙，我能做的，只有教女兒如何打扮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才十二歲的國中生，就得開始打扮了嗎？說起來是，也不算太是，端看各位對打扮的定義如何？去年的時候吧，有天，女兒們洗澡出來，兩個人都在長袖上衣外，套上一件短袖ㄒ恤。

「妳們為什麼把短袖衣服穿在外面啊？」

「同學都這樣穿啊！」

「好奇怪喔，不要吧！」我嘟噥著，哪知我家唯一的男生頭也沒抬說：

「對啊，那是現在正流行的穿法。」

「你怎麼知道？」

「怪哉，妳怎麼不知道？」

我目瞪口呆，居然我才是全家不折不扣的老古板！

今年，大女兒牽牽身高只差我一吋了，我歡歡喜喜地開始出清台灣家人送我，卻被凱嫌太可愛的衣服：黑底上畫著簡單紅色線條的史努比、粉紫色中間有隻穿格子服的可愛小熊、再來呢？又是黑底，上面有兩個相親相愛的Hello Kitty…這三件衣服，每次我一穿，凱就會笑到站不直！那就給才十二歲的牽牽穿吧，年齡正好。

結果，女兒只各穿過一次，然後就藏進衣櫥。「妳怎麼都不穿我給妳的衣服呢？」

「我穿過了啊。」

「不常穿啊，妳老是穿那幾件。」

「因為，欸，我喜歡沒有花樣的衣服，同學沒有人穿那種可愛圖案的衣服了啦！」

呃？是我跟不上時代了嗎？還是台灣和美國小孩的審美觀實在大異其趣？好吧，家長的權限在美國得逐步退守，退到，把打扮的原則，設定在儀容整齊就好！國中生不像小學生，每天還需要媽媽幫忙梳頭綁辮；更不喜歡父母打理他們的穿著，開始對自己的形象有主見，那麼，就讓她們負起自己的打扮問題。沒錯，中西文化的大差異就在這裡喔！老美超級注重外表，他們早上沐浴的習慣，絕對超過老中睡前沐浴的清潔觀，所以，小女生才會很早就學會化妝打扮。

不過，沒戴過假睫毛、不會畫眼線的我，怎麼教女兒啊？且慢，我當然還不希望女兒這麼早就開始非必要的裝扮啦，要她像其他同學那樣染髮，或是在鼻子上穿個孔，絕不會是我要鼓勵的！我只教她如何自己照鏡子梳理頭髮、坐要坐直、站起來得拉一下衣服、冬天擦一下護脣膏…化妝？抱歉，目前絕．對．禁．止！

稍微對美國文化讓步的是，女兒十歲生日那年，我帶她去穿了耳洞，希望女兒看書之餘，也能多學學欣賞鏡中的自己。放鏡梳、乳液、生理用品之類東西的小包包也準備好，或許目前還不需要，但是一旦需要，就能跟其他小女生一樣，當起包包族啦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