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鮮少僅存的兒時記憶裡也有座橋,伴隨我長大的外婆家是個走出去有條溪水能洗衣的三合院,三合院往右走就是那座橋了,過了橋,會看見外公在橋頭賣粉圓。外公的粉圓是自己篩的,黑濕粉圓又大又 Q,客人拿著自備的湯碗買粉圓,一碗一毛錢,推車抽屜裡滿滿地塞滿一毛硬幣。陪外公賣完粉圓後,往前走,有家賣米酒的雜貨店,外公會把我抱上高腳椅,聽他和老闆聊天,吃老闆給的花生米。
「有啊,阿嬤家附近有一條溪和一座橋。」過年打電話跟母親聊天時我說。
「哪有?只是一條大水溝啦!」
「我記得還有一口井…」
「拆了啦!」
「橋呢?」
「沒有橋啊!」
「怎麼可能?我記得有啊,阿公賣粉圓的地方…」
「哇勿哉!」
我極力翻索僅有的記憶,有照片嗎?十多年前返台時,抱著小女兒在已賣掉的外婆家前拍過一張,外婆家是中間的正廳房,有兩個房間和供祖先牌位的大廳,後面是加蓋的廚房,院子裡有個很恐怖的茅廁:一個大坑,兩旁是踏腳磚頭,坑裡蒼蠅亂飛,俎蟲孳生,外公隔段時間就會丟幾片芭蕉葉,算是盡了清潔責任。
左右護龍曾經住著嬸婆和外曾祖母,雖然沒賣,但親戚間久沒往來,竟也成了陌生人。我放大相片中的門牌:208,看不清街道名稱。
「那個時代哪有地址?只知道是“牛頭灣”啦,鎮北里。」母親說。
牛頭灣?那個小鎮的名字,台語發音很難認定到底是哪幾個字?我翻箱倒櫃,找出來美國前辦的戶口影本,上面寫的是「朱丹灣」。
「附近有一間鎮東國小,嘛勿哉夠有的哩某?」
果然,谷哥地圖上鎮東國小附近有個區就叫「朱丹灣」,照片上的路名隱約可見是三個字,朱丹灣鎮北里附近三個字的最大街道是東興街,我打進地址,208號,赫然看見了外曾祖母的右護龍!
不是客家聚落,但土牆上漆的是上白下青,搭配粉藍的門窗,門旁的紅春聯不知貼了幾載歲月,廊外盡是丟棄的家電傢俱,屬於外公的正廳房拆了,取而代之的是鐵皮搭起的半紅半綠建築,兒時得走好久才能到另一頭的三合院縮小好多,只容得下幾部車!
往右走出三合院,看不到街道上有從前外公賣粉圓的橋頭。
三合院外沒有洗衣的小溪,也沒有母親口中的大水溝,而是一大排的二層樓房和私家車。
屋後沒有茅房。
童年走出後院就能一起玩跳房子的玩伴家,不知是不是右邊這戶有白色圍牆的房子?
或是更遠的這家?
遠方的廟宇,似乎是小時看歌仔戲的地方。
我長大了,三合院變小了,外婆家不在,橋已毀,院中的古井消失,我的記憶,只存在自己心底,在橋的另一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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