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遇萊特堡

        解決了穿的問題，我這個在台灣被稱做五年級生的–民國五零年代出生的人，也變成舊生了，六年級生已經探頭探腦地來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到了新年度新生來美的季節，舊生們照例得去機場接機，居然看到學弟背著高爾夫球袋下機。幾天後，學弟買了台全新賓士轎車。又過了幾天，那個學弟出車禍了，賓士撞斷了校園邊的木頭電線桿，校方要他賠償損失，慶幸的是，賓士新車毫髮無損。這是件發生在我來美後五年的事，九六年，網路正要開始，也讓我深切體認到，全球的經濟正在起飛，我的時代，好像有些像恐龍期！

        那麼，當時五年級的留學生，是怎麼生活的呢？一位新生回憶他剛下飛機到我家時，簡直嚇了一跳！看到我坐在地上，邊吃泡麵邊看一台在台灣早就找不到的黑白十三吋電視！他還記得當時電視上演的是“修女也瘋狂”，黑白的！

        那台電視是學姊逛舊貨拍賣時，跑回來通告我買的：「快啊！快啊！才二十五元！我請那老太太幫你們先留著，還很新呢！」學姊氣喘吁吁地說。我興奮地跟去抱回來，是的，是“抱”回家的，因為很輕，只有十三吋大！

        那麼，為什麼坐地上呢？椅子或沙發呢？根本捨不得買，反正美國人請客，都是大家端盤子站著吃，沒椅子沙發反倒不顯擁擠。朋友說，等以後懷孕一定得買吧？否則一坐下去，站都站不起來。是沒錯，六年後我懷孕，才用十元美金買了一個雙人座的舊沙發，右邊的座位得自己加個墊子，不然隨時會擔心彈簧刺穿出來。顏色呢？是不顯髒的橘黃色，可是也看不出乾淨到哪裡去，於是我舖了條清淡花色的舊床單，下襬還用別針固定出波浪狀的摺痕，雖然沒錢，佈置的感覺還是要有的。那怎麼會有多餘的床單呢？當然，是學姊回台灣時的餽贈。

        裝飾品呢？某個月黑風高的夜裡，到校園偷剪長春藤，養在舊貨拍賣十分錢買來的花盆裡，給客廳添些綠意，就算是裝飾品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可以摘花嗎？當然不可以，不過，校園裡常會有人發折價卷，別以為沒什麼用，其實裡面有不少免費的東西。店家為了要開發客源，常送一些免費小東西吸引剛到的新生去光顧。客廳裡倒吊的玫瑰就是這樣來的，半打免費的紅玫瑰，鮮豔欲滴，捨不得看她們漸漸枯黃，做成乾燥花吧！這樣可以為家裡再添一樣裝飾。其他用不著的裝飾品，同出一轍，像花瓶啦、聖誕裝飾的小房子啦、還有珍珠項鍊呢！那些新開幕的廣告信，可不是騙人的喔！

        床呢？是跟另一個留學生從舊貨市場買的二手貨，算是家裡最貴的東西了，一百美元！包括下面有抽屜、上面有書架的木頭床架和彈簧床墊，付贈床單和枕頭。被子是朋友回台灣，跟另一個留學生搶的。因為對手是個單身女孩，造福一人當然比不上造福兩人，還加上傳宗接代來的義正嚴詞咯！

        黑色摺疊式的桌子和一張椅子也是二十元的舊貨，椅子是鐵的沒有墊子，坐五分鐘就得挪一下，把重心換到另一邊。摺疊式的桌上有一塊拼布桌墊，是我從學校室內設計系走廊丟出來、不要的碎布縫出來的，有放餐巾紙和筷子的小口袋，其實，沒錢的時候，廢物利用的靈感好像特別豐沛。

        桌椅用來吃飯和看書寫功課，可是椅子只有一張，就得有人站著吃飯或是坐在地上看書。於是，畢業時節又到時，另一個單身女友又送我們一張椅子。還記得交貨當天，因為大家都沒車，我就搭免費校車去朋友的公寓跟她道別，朋友打包地差不多了，留下那張有軟墊的摺疊式椅子和一個紅色檯燈，天下著毛毛細雨，朋友陪我等校車回家，再三告誡，那椅子是有軟墊的，坐久了屁股不會痛，是特別留給我的；還有，以後有錢了，別忘了保養喔，什麼都能省，臉上功夫是不能省的！我道謝，冒雨衝上校車，還好下車時雨已經停了，可是肩上掛著包包和椅子，手上拿著檯燈和一包朋友吃不完的食物，走了十五分鐘，到家時，披頭散髮、眼鏡滑到鼻翼、手痠得快要斷掉！保養？先別餓肚子再說吧！

        還有什麼能省呢？買舊貨、偷的、搶的都做盡以後，只出不進的存款當然還是越來越少。再省一點吧！我轉頭看到窗外的箱形大垃圾桶，旁邊常有搬家的學生丟出來帶不走的東西，有人正在探勘，我等別人走後，也火速出去，提了一袋垃圾，神情鎮定假裝是要丟垃圾…哇，垃圾桶旁一袋袋紙袋乾乾淨淨地放著鍋碗瓢盆！從台灣來時，我只帶了兩個碗、兩雙筷子，去超市買了兩個盤子，一個兩塊美金呢！買回來當天就被我因為燙手而摔破了一個，現在一整套八件式大大小小的盤子就在我面前，我趕緊抱回家，又再出去拿了一袋杯子、一些湯匙刀叉鍋子…當然不能全搬走，也得留一些給其他窮學生。

        好，可以撿、有人送，還有呢？郵局的自動販賣郵票機常有一分錢的郵票沒人要，因為郵票的面額都不是整數，買郵票的人又不想一次買很多，所以投錢以後，販賣機不找錢，只找一分錢的郵票。校車站牌旁就有一家郵局，郵局關門後，走廊的門不會關，讓大家還可以從販賣機買郵票。我都是下車回家前進去逛一下，把每台機器吐出來的一分錢郵票撕下來，用來寄信回台灣。有一次，背面貼了滿滿五十五張郵票的信被退回來，我厚著臉皮去問為什麼？郵局裡的小姐說，以後請先來換成整張的郵票再貼，免得她們檢查郵資時花太多時間，好吧！

        朋友有人租套房，除了廁所有牆壁以外，就是一覽無遺的空間，像旅館一樣，房租比較省。可是搶手哪，得等。單身的學長可以五個人擠一個兩房的公寓，兩個住一間，另一個人住客廳，可是我們不行，已婚總是不方便。那麼學校宿舍呢？也是得排隊，但是房租可以省一百美元！而且環境又好，都是研究生，沒有大學生在隔壁開舞會，或是墨西哥人喝酒。

        我逛著令人羨慕的研究生宿舍，忽然看到旁邊長條形、裝著輪子的貨櫃屋…哇！這更省！租金只要一百美元，比宿舍少兩百元！一年可以省兩千多元呢！雖然得花錢買，但是銀行的利息又不高，放著繳房租不如拿來買貨櫃屋，將來畢業搬家時，本錢還可以拿回來，像是投資一樣，不錯喔！買吧！做個有殼族咯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