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些人,是真實的;有些人,虛幻如過影。
第一次見到程的時候,凌剛到公司不滿一年,學會了公司所有的操作軟體,電腦室裡其他助理有問題就來找她。凌其實也才剛從學校畢業,是公司裡年紀最小的助理,可是因為從中部來,規矩的及肩直髮上有著稚氣未脫的真誠,所以人緣還不錯。
公司裡,除了大助理會化妝以外,其他先後進來的小助理都不時興在臉上上彩,反正年輕就是本錢,上了妝就表示需要遮掩了。
在這個規模不小的外貿部門裡,每個助理負責幾個國家,業務負責推展市場、開發客戶;助理則負責開訂單、工廠催貨、海關出貨、開信用狀、做營業報表…等後續雜事。剛開始半年,凌因為得學相關電腦軟體和公司運作流程,時常覺得壓力很大,可是半年過後,她已經成了助理中最上手的人,主管看她效率高,丟過來的雜事也越多。其他助理動作慢,反而不需做額外的工作。凌也想慢下來,可是多去幾次洗手間、打字慢一些、多檢查幾遍文件…好像還是沒什麼差別。
「Shannon,可以過來一下嗎?」這個部門,因為是國外部,所以每個人都得取一個洋名。凌有一天聽廣播的時候聽到Shannon珊娜,覺得這個名字還不難聽就用了。莊是凌的業務,負責加拿大地區,是凌高五屆的學長。不高、未婚、話不多、沒交過女朋友的樣子,很照顧凌,教凌電腦的時候,總是巨細靡遺、耐著性子等凌抄完筆記,碰到凌寫錯英文字,就會撕下一張活頁紙寫著正確拼法和中文註解,秀氣飄逸的英文和他的個子很像,凌常常沒事的時候拿著紙,學莊的筆跡,字如其人嘛,總要漂亮一點!可是凌因為自己也不高,對莊的體貼總覺得愧疚。
凌走進會客室,裡面除了莊以外,還多了一個人。
「這是Raymond,新來的加拿大地區業務,麻煩妳把加拿大方面的東西全部交接給他。」
「為什麼?」凌看了一眼新來的人,她記不起來英文名字,也不想認識!只是很驚訝原本她做得好好的工作,為什麼要移交給別人?「我做得來啊!」
「妳是女生,加拿大的市場越來越大,我需要常常出差,公司裡需要有其他男業務接應。」
「我可以啊!」
「妳不能陪客戶出去。」
「可是我還是可以處理訂單的工作…」
「妳的日本地區也會越來越忙,再說老闆要妳做整個部門的報表,妳已經變成他的秘書,忙不過來的。」莊還是一貫地不急不徐的口吻,像是哄她一樣。
「我可以…」
「Raymond,這就是Shannon,明天開始,你跟她學工作流程。」
凌轉頭看旁邊的人,他就是程,有張很清俊的臉,濃眉大眼,薄薄的優美唇線很友善地對凌笑著。凌移開目光,心裡有一種被拋棄的感覺,雖然莊還是坐在她的鄰座,交接前也還是她的業務,可是以後就沒有關聯了。
隔天,程像個小跟班一樣,纏著凌問什麼時候開始教他?凌總推說忙完再說,程就整天跟著,偶爾凌會丟一張單據給他,要他自己看看。
星期六上半天班的時候,凌收拾東西準備回家。
「一起去看電影吧!」是葉,跟程一起進來,負責澳洲業務的。凌抬頭,看見程推著葉說:
「走吧,她不會去的!」
凌走進電梯,怎麼知道自己不會答應呢?是覺得她太不友善了嗎?又是那種被遺棄的感覺,讓凌覺得悵然。她成長在全是姊妹的家庭,女校、文學院一路上來後,好像失去了跟異性交往的能力,被動內向的結果是到現在還在一旁待價而沽。她過馬路,到公司對面的四平街,買了一件黑色和墨綠暈染的套裝,印象派的畫布一樣,穿上去給人一種放肆的美。
星期一的早晨,程又來了,就坐在凌的桌前微笑:「買了新衣服啊?」
「嗯。」還是像一朵小小的黃雛菊。
後座胖胖的蕙說:「叫師父啊!你該叫Shannon師父,送上束脩才對!」在這個男多女少的地方,女孩子很容易就學會了要脅,蕙是從前還是商專畢業的,和大學畢業的女生就是不一樣,懂得爭取想要的東西。
「師父要什麼?」
凌笑起來,眼睛彎得成了半圓形,機會稍縱即逝,不能再失去了:「我要對面街口的甜甜圈,現在就要。」話說得差點打結,連自己都嚇了一跳,凌清了一下喉嚨。
「等一下中午的時候吧,到時候妳可以自己選喜歡的。」
「什麼妳?忘了叫什麼了?」後座的蕙又說。
「是的師父!」
這是個聰明但不怎麼勤勞的徒弟,筆記不抄,總是說記得了。凌其實嘴上兇,但是也不會對程發脾氣,再講一次就是了,反正也沒規定要交接多久。程做過的事,凌還是會再檢查一次才交出去,免得出問題。
中午的時候,公司的女同事都吵著要程請客,一群女生吱吱喳喳站在玻璃櫃前選甜點,凌選了一個外面淋上巧克力,裡面包了黃色波斯頓奶油的甜甜圈。程只叫了一杯卡布奇諾咖啡,拿了小湯匙把上面的鮮奶油和肉桂粉攪進咖啡裡,深褐和乳白在杯裡交纏後浮出一層甜白的泡沫。
「怎麼不吃自己的?光看別人的東西,妳也要嗎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