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遇萊特堡

看過貨櫃屋嗎？別被外表奇特的大貨櫃模樣嚇到！走進裡面，可真會讓你嘆為觀止呢！就跟普通的房子沒兩樣，客廳、餐廳、浴室、臥室，一應俱全，貼木的牆壁，看起來就像是個小木屋。尤其，在三年內搬了四次的公寓後，能有一棟屬於自己的家，不用再逐房租而居地過搬家日子，實在是夠完美了！更何況，走出屋外是個倚著大樹的陽台，哇，人間美景不過如此！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正當我仍沉浸在新屋的蜜月中，突然看到門旁的外牆有些奇怪，伸手一按，不得了！破了一個大洞！這，這，這美麗的木造外牆，原來不是實木的！薄薄的三夾板，風吹日曬了六年，很多地方已經爛了！看著裡面血紅的隔熱棉，我不敢再碰牆壁，那對吸血的韓國夫婦早已回韓國了，想討個公道都投訴無門，只得要傑小心點走路，可別碰壞牆壁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那天晚上，睡著睡著，居然夢見因為帶著輪子而架高的房子，倥窿倥窿地順著地勢往下滑…嚇得我硬是搖醒傑，在大冷夜裡出門，查看房子下面的支架是否安然無恙？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搬進來不過一個星期，原本的新鮮感被與日俱增的不安取代，門口大洞的腐爛氣味，每天飄散在飯菜之間。修補工人在估價時，又故意搓破了好幾個洞，一千五百美元和提心吊膽天天拉鋸著。一天，下過雨後，廚房地板居然汪洋一片，我們只好和金錢投降，修吧！但願噩夢從此結束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然而，好戲才剛開鑼呢！廚房水管不通，美金八十元；馬桶一沖水，便咕嚕咕嚕要滿出來，自己買零件換，便宜一些，美金四十元；到處有新發現的爛地板，自己買木板釘，美金一百元；才剛要喘口氣，頭頂上的冷氣突然不響了！這可還要再花兩百美元耶！先回歸自然吧。開窗戶、吹電扇地熱了幾個晚上後，傑憤而拆機，準備死馬當活馬醫，連同一位從技術學院畢業的朋友共同會診，還好，只是幾隻螞蟻屍體在開關處作怪，清乾淨後，冷氣大老爺又開始哀怨工作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學校宿舍區的貨櫃屋停屋場內，各式各樣的貨櫃屋無奇不有：一房、兩房、三房；木造、鐵皮、塑膠外牆都有。家家戶戶在屋外種菜、養花、甚至曬衣、烤肉，雞犬相聞的日子裡，愜意地幾乎要忘了彼此是學生的身分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只是，閒逛中，哪家哪戶的災難也傳得特別快速。最恐怖的，莫過於馬桶下的木頭爛了，使得馬桶整個下陷到快碰到地面！每一次上廁所，都可能是個意外。還好我們的馬桶不至於這麼可怕，但也因此讓我練就了快速解決的習慣，免得壓壞了地板，馬桶呢？放心，根本坐都不敢坐，哪敢對它施加壓力！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又這樣辛苦地過了一個星期，住得越久，對貨櫃屋越了解就越心驚。原來，凡是有水漬的地方，就會漏水，周圍的地板當然就是爛的。一天，將近八十公斤的傑，一腳踏進浴缸，斷裂聲伴隨著腳下輕微起伏的晃動，這，原來下面的木頭也爛了！修吧，你總不想有一天，洗澡洗得鄰居都看到你連同浴缸掉出來吧？美金兩百七十元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晚上，和傑坐在剛向其他學生買來的十美元沙發上看電視，這可是我們來美國三年後，擁有的第一套沙發呢！老墨鄰居來敲門，狀甚驚恐地結巴說：「你，你們知道你家在，在漏水嗎？」正想著有啥大驚小怪，舊房子的水管滴點水算什麼，你們家沒滴過啊！但還是客氣地謝過，和他一起到屋外看。一出門，沒了電視的喧鬧，就聽到不遠處，像是有人忘了關水的嘩嘩聲，這還得了！熱水器的儲水槽水管破了！地上汪洋一片，我們看得呆了，還是鄰居鎮定：

「先把總開關關起來吧！」喔，是啊，否則地上變成濕軟的爛泥，架子沒得支撐，房子垮了怎麼辦？換新熱水器，美金五百元。

原本八千五百美元買的房子，就這樣一天天在增值，幾乎是整個貨櫃屋停屋場最貴的舊屋了，天生樂觀的傑說：「別擔心，該修的都修了！」想想也是，何況這些整修費，以後在賣房子時都可以加上去。於是就開始跟著種菜、養花、添購冷氣、甚至添了一個小寶寶，過了三年不用搬家的日子。

然而，搬不搬家由不得你。學校居然決定把停了一百多戶貨櫃屋的地收回去，因為這些破舊的貨櫃屋，實在有礙觀瞻，甚至有謠傳，是因為鄰近的住宅區，抱怨貨櫃屋拉低了房價。剛開始，校方還做做樣子，要聽住戶學生們的意見。等到看到學生們組成自救小組後，又拉來環境安全的政府官員，以及旁邊住公寓的學生代表，來排擠貨櫃屋代表。

由於我當時已畢業，又剛生了個十個月大的女兒，每次開會不得不抱著女兒參加，常常情緒激動時，連正在餵母奶，也抱著孩子邊餵邊發言。無奈雖然贏得校方同情，甚至擁抱安慰，還是阻止不了既成事實。於是，第五次搬家！只是，這次不只是人搬走了，連房子也搬走了！

即使三年來，實在像是在露營：夏天，屋裡比屋外熱；冬天，冷得即使穿了好幾雙襪子，還要忍不住跳腳取暖；起風的時候房子就跟著搖晃；生產當天，還因為暴風來襲，被建議疏散。可是，說真的，還是挺懷念那個下起雨來，會叮咚響的鐵皮屋頂，自己花了兩個下午漆成有點怪異的水藍牆壁，和放點鹽巴在窗台，就可以引來小鹿的，屬於自己的第一棟房子。

（發表於台灣日報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