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遇萊特堡

都說雙魚座是個浪漫的星座，可她總懷疑自己是條躲在水草叢中，冷眼旁觀週遭的魚，小心翼翼地隨著水草，在莖葉纏繞中擺動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從前，從前，有個女孩，從小因為爸爸當兵，又姊妹眾多，便在外公家長大。那是個早上就有公雞啼的四合院，外曾祖母每天坐在中庭梳好長的頭髮，變魔術似的，一會兒便成了一個小小的髻，她膽小，只在窗邊偷偷地看。每天，大人們忙著做不完的事，她只得自己玩，有時摳摳牆壁，驚訝地發現，居然牆壁裡混著米糠；有時自己小心地走出門，到對她來說是樹林的後院探險，在快要迷路時，趕快走回來，每天進步一點點；下雨天，就幫外公外婆把屋內的積水舀出去，看著泥土地被舀得一漥漥地，真好玩啊！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四合院外有條小河，外婆到河邊洗衣，外公在橋上賣粉圓。一碗一塊錢，買的人自己帶碗去裝，賣的都是熟客人，大家帶著各式各樣的大碗，甚至鍋子，外公也高興地裝，說是大家都愛吃他做的粉圓。一天下來，抽屜裡便有好多一塊錢，她可以分到一角買冰棒吃，然後陪外公高高興興地去小店喝米酒。外公把她抱到高高的凳子上，她幫外公剝花生，看著大人們說說笑笑，兩腳晃啊晃的，不知不覺就晃到天黑，然後聽到外婆急躁的叫聲，外公抱著她趕緊收兵，卻仍被外婆逮到，也不知道為何被罵的不是外公，而是她，說什麼沒穿外套，想著涼嗎？那麼晚不回家，還在外面玩！外婆像是瘋了似的，拿雞毛撢子打她，她六歲年紀，一邊拼命說不敢了，一邊卻也不懂外婆為何這樣沒命地打她，她想，只有外公是疼她的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但是她也愛外婆，外婆每天得編好多個竹籃賣，她就在旁邊幫忙，居然也會了。等到爸媽來接她北上唸小學時，外婆問她，以後會不會記得她是誰啊？她說，怎麼會不記得呢？你是外婆啊！分手那天，爸媽費盡口舌，她就是不明白為什麼她得跟爸媽住？為什麼不能跟外公外婆住了？爸媽是什麼呢？最後，還是媽送她一個綴買珠珠的皮包，她才跟著走了。珍珠啊，是魚的眼淚，她最喜歡。只是，每年得要等到暑假，才能回去看外公外婆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有次姑姑來訪，姊妹們高興地喊，阿姑來了！她聽成是阿公來了，衝過去迎接，看到不是時，失望地都說不出話來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外婆也疼她，暑假回去，外婆在自蓋的茅房內用大木桶幫她洗澡，看著她淤青的大腿，問是誰捏的？她憨直地說，不是姊姊，姊姊說不能告訴外婆是她捏的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媽說，這個鄉下長大的孩子，怎麼特別笨啊！卻也總特別護著她，在她背不出九九乘法，被爸打後，會特別做餛飩湯給她，然後說，下次爸爸問書是為誰唸的時？得回答是為自己唸的，不是為爸爸。她卻還是傻傻地說，是爸要她背的啊，　她自己不想背啊。不過她想，反正背會了，爸就會很高興，她一直想討爸的歡心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她要命的沒有安全感，媽要她在站牌下等會兒，她買個東西馬上回來，不到五分鐘，她卻不見了，路人說是，看見一個孩子哭哭啼啼找媽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家裡四個姊妹，姊姊最美也最聰明，所以只有姊姊留長髮，編辮子，其餘的全剪成阿哥哥頭。姊姊學唱歌、學芭蕾、還學鋼琴，小學畢業時，是全校七個考上私立女中的其中之一。爸媽多高興啊，怎麼也得掐緊預算供姊姊上學。而她呢？總是活在姊姊的陰影裡，甚至兩個妹妹，也年年當選模範生，只有她，到小學四年級時，才懵懵懂懂地知道要唸書，雖然也開始拿前幾名，卻始終得不到爸的歡心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於是她得更加用功，好不容易國中模擬考時，考上北一女中，高興地拿給爸爸看，請爸在成績回條上簽名，爸卻往地上一丟，說，還不都是紙上談兵！害得她當場愣在一旁，眼淚在眼框裡轉啊轉地，竟然連彎下腰去，都沒掉下來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幾次熬夜，累得趴在桌上睡著，也總是被爸罵醒，說什麼不關燈浪費電啊！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她想，也許吧！姊姊那麼聰明，也只考上復興，她唸普通國中，怎麼可能考上前三志願呢？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國中導師對他們很好，放榜前，未免壓力過大，帶全班去露營。到家時，爸高興地告訴她，考上第二志願了，差一分就上第一志願呢！看爸那麼高興，她也高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