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遇萊特堡

 


小孩越來越大以後，尤其是女兒，父母和小孩間的親子關係，就會展開一段詭異又有趣的時期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我一直在等家裡那位小女生進入所謂teenager，那個被有經驗的父母痛恨的青少年期，傳言小孩一下子會變得很不聽話，頂嘴啦、有意見啦、陽奉陰違啦…就是怪里怪氣地轉為大人了！牽牽十歲的時候沒變啊，十一歲還是很乖，現在十二歲半了，也還好啊！到底幾歲算teenager啊？凱說，十三歲啦！個頭跟妳差不多，快上高中，就不會一樣了！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外表是開始不一樣了，身高抽長不說，身材也逐漸突出，欸，真羨慕在美國長大的小孩啊，發育狀況不是我們那個年代跟得上的！加上不用穿制服，髮型也完全自由，每天上學的打扮已經沒有讓我插嘴的餘地！這有點討厭。怎麼說呢？是像凱的兒子，會把頭髮理成只有中間有頭髮，還染成紫色的Mohawk頭？還是像凱的姪女一樣，裙子穿很短？衣服太緊身？還露胸露背！都不是喔，而是我家這位大小姐，是正正相反，完全不在意外表的書蟲！自從今年我開始訓練兩個女兒自己整理髮型以後，姊姊每天就只有馬尾，而且還是隨便綁很低的那種懶人馬尾！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換個樣子吧！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可是馬尾很方便。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像妹妹那樣，夾髮夾也很簡單啊！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好，早上勉強聽話夾了髮夾，回家又變成馬尾！「亂掉了嘛！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綁辮子不要，因為太孩子氣；紮成兩個豬尾巴pigtail也不要，也是太孩氣；戴髮箍太痛；用髮帶太熱…最後還是馬尾！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這樣很無聊耶！妳不想要有變化一點，讓男生注意妳嗎？」這？這話像是媽媽說的嗎？居然有媽，要才上國中的女兒打扮去吸引男生！可是，在美國這個花俏的社會，我還真的覺得小孩要美一點去上學耶！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好吧。」姊姊總算點頭，給男生看這招果然管用！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其實也很簡單啊，想七種髮型，每天換一種。也不用啦，只要上學的時候變換就好，五種。」髮型的另類戰爭總算和平解決！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服裝呢？沒問題，因為衣服還是我買的，大小姐只要隨便搭配，都不會太離譜。那，什麼問題比較難搞呢？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媽媽，今天愛麗說，情人節那天，她會跟同學會訂花送我。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什麼？她不是女生嗎？」這很前衛耶！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對啊，因為我是她好朋友啊，她零用錢很多，可以買花送很多女生，她說這樣我們女生就不用等男生來送花了！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原來如此！「那，妳也要回送她嗎？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我不知道，可是這樣就要送很多人，不然其他朋友會傷心。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那媽媽買一大包糖給妳帶去學校好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好啊，其實我只希望蓋瑞今年會送我花…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厚！又是那小子！萬一像去年那樣沒送，牽牽又要傷心了！「那妳先給他一顆糖吧！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我才不要！那樣很丟臉！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也對，我好像很沒常識！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那天真是漫長啊，我在家一直替女兒cross fingers祝她好運，放學時，走下校車的牽牽，手上真的拿了一朵紅花耶！不是玫瑰啦，是康乃馨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哇，愛麗真的送大家花啊？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不是，她說她的零用錢不夠。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那這是誰送的？蓋瑞啊？」不可能吧！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結果小女生竟然低頭微笑，點點頭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真的？是他拿給妳？還是請學生會的人送？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他給我的…」一小朵紅色康乃馨，包在一大張粉紅色的棉紙裡，居然也是一派幸福甜蜜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喔…」我和妹妹都誇張大叫：「他喜歡妳喔！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也沒有啦…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怎麼會沒有？同學都看到了嗎？他怎麼敢給？他以前的女朋友不是還想跟他復合嗎？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其實是有人送他花，上面的字條看起來是凱莉寫的，可是他不想要，就問誰要？我說我要，他就把字條拿掉，然後送我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喔，我的女兒看來一點也不閉塞！雖然第一朵花算是跟男生要來的，可是表達好感的勇氣可嘉！可嘉？我真的這樣覺得喲，現在時代不同啦，女生當然可以主動追求機會啊，尤其在美國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又過了幾天，小女生的手背上有紅筆草草的字跡。「妳手怎麼啦？怎麼有字？不像妳的字啊！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我今天被zapped了！」

「啥？」被打到還是被電到？我真是家裡的外星人，完全搞不懂新人類的語言！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就是同學在妳手心上寫一個男生的名字，手背上寫一個時間，如果在時間還沒到之前，妳就偷看名字的話，就要去約那個男生出去，問他要不要當妳男朋友？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那萬一男生不要，不是很丟臉嗎？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所以最好不要偷看啊，麗莎寫完就給我提示，說他也在我們樂隊，名字開頭是R，我就知道是誰了，根本就不想偷看！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誰啊？妳不喜歡他啊？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是雷蒙，我沒感覺。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那有男生被zapped，來約妳嗎？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有啊，有一次保羅被zapped我，可是他有女朋友了，沒來約我。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真可惜！妳們同學不知道妳喜歡蓋瑞喔？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也不要啦，萬一他不來約我，就很丟臉了！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唉，惱人的男女情愫，這麼早就開始啦！可是，這也是我前面說的，詭異又有趣的狀況，做媽的聽女兒說暗戀，其實心情是有些興奮的，很容易回想起自己從前的時光，那些似有似無的逝去的日子。年紀越大就越清晰，好像要證明自己也曾經被許多人愛過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記得好久前的一年春節，國中時的男同學突然打電話給我，說，就在我家外面，出來讓他拜個年吧！我唸的是公立國中，所以同學都住附近，每天一起走路上下學，感情特別好。當時其實我已經大學畢業，出來工作了，許久不見的老同學要見面，心情是很不錯的。於是，把新年的寶藍毛衣套上，配了條淺黃色的牛仔褲，翻吹及肩長髮…嗯，穿哪雙鞋呢？有雙黃布面、在腳背交叉的涼鞋是我的最愛，就那雙吧！天啊，有些大膽喔！藍配黃，好醒目的互補色！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同學很高，課室裡坐的是最後一排，我得拉開距離，抬頭看他，他揉亂我的髮說：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妳怎麼都沒長高啊？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我也想啊！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也沒吃胖點！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我也想啊！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今天啊，在來這的路上，看到一朵藍色的三角形的花喔！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騙人！哪會有三角形的花？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真的，就三個花瓣！哪，給妳個紅包啦，祝妳新年長高一點！」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喔。」我接過大紅的袋子，上緣開口處剪了隻兔子，兔年，我二十二歲。

男孩的髮有些捲，彎彎的髮稍蓋住了半隻眼，我看不清他眼底的自己，但我看到他剛刮過鬍渣、有些青白的上唇…早春不冷，風吹著腳踝，涼涼的，夕陽染紅被風吹散的雲，好美…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好美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許多許多年後，我真的看到了三角形的花，有藍有白有紅，在花前，我凝神佇足良久，想起了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