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又懷孕了,第三胎,壓根不可能有的,怎麼會呢?她告訴他,他只呆了一秒鐘,然後笑著回答:「喔!」沒事人似的。
「怎麼辦呢?」她問,像是自言自語。
「什麼怎麼辦?你不要嗎?」
「我在考慮。」她恨自己每次在他將要同意時,便心軟地投降,她知道如何維持模範婚姻。
兩天來,她先是緊張地等待,等到情緒快崩潰時,才打開事先預備的試紙,驚慌失措中,居然看到兩條藍色的線!她無力地閉一下眼睛,想讓自己鎮定一下,再張開眼,仍是兩條!天啊,這曾經是幾年前夢寐以求的結果,但在連生了兩個孩子後,她覺得好累,好累,日復一日被孩子追著變老,一成不變的生活,讓她覺得像是個沒頭沒腦的機器人。而老公呢?似乎正漸漸在失去他的角色,自動轉型成孩子的爸。奶瓶尿布的空檔裡,她常常恍恍惚惚地,看到自己從前意氣風發的樣子。
她當慣了模範生,總是能很輕易地成為眾人的焦點。
排行老二的她,從小便在活生生的爭奪戰中長大。擅於察言觀色,討好大人,是家常便飯。她永遠知道怎樣把最好的一面表現出來。在父親面前,她極度乖巧,因為她知道父親疼她這個唯一的女兒。母親便不同了,對她要求甚嚴,她和母親似乎有意無意地在父親面前爭寵。她年輕,會撒嬌,常無辜地看著父母為她起爭執。所以,她怕單獨面對母親,只能拼命參加學校的活動。
學校,在她來說,是個小型的魅力演練場。
她大方地介紹同學當幹部,當然也成功地推銷了自己。在這一群十八、九歲,吱吱喳喳的小女生中,她總是能沉穩內斂地靜觀全局。比方迎新舞會,一襲牛仔長裙獨坐一隅,溫柔靜美的專注表情,吸引了大半男孩的目光,她偏頭笑說,她不會跳舞,但喜歡舞會的歡樂氣氛。如此特立獨行的風格,在她身上,竟如與生俱來般自然。
社團,是另一個戰場。她輕易地當上了幾個社團的社長,聰明的她,知道如何下放權力,好讓自己遊刃有餘。天生的領導天份,讓她永遠能毫不費力地分享成果。
然而炫麗的燈光下,陰影永遠是陪客。男友因她的魅力而來,卻也因她的光芒而去,來去之中,多少在她成功的外表下,造成永遠的痛。
那天,她剛忙完系刊,畫完社團海報,頭重得要抬不起來,然而活動中心的鐘卻快到十二點了!她得趕末班車!可是腳卻不聽使喚,腦子裡還塞滿剛剛沒消化完的靈感,她想起了他。找了個公共電話,她靠著聽筒,等著他的聲音。陣陣鈴聲像是她心底的聲聲呼喚,一聲越過一聲,直到她失望地掛了電話。怎麼會呢?他也在忙嗎?
她低頭看了一下錶,不行了,匆忙下了樓,迎面來了對情侶,她看得呆了,她的他正摟著另一個女孩,親熱地上樓。她彷彿看他摟的是自己,然而不是,她疑惑著看他,他連忙鬆開手:「喔,這麼晚才回家?」
半晌,她勉強開口:「你也還沒…要走啊!」她看著他一臉的尷尬,笑說:「再見。」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。
入夜後的校園,異常冷清,只剩樹影和水聲,當然,當然,她還聽到自己的淚水,混著年輕的愛情,滴下的聲音,一滴,一滴,滴在他錯愕的表情裡。
之後,很長一段時間裡,她把自己丟給可以掌握的課業和社團,幾乎以為會從此獨身一輩子。
畢業後,按著計劃,給自己兩年工作經驗,然後出國。永遠的獨立自信,沒人知道她在異鄉過得如何?只聽說,她真如算命先生所說,在異地結婚生子,生活美滿,鉛華落盡地為人婦,為人母….
她一直好強,仍要靠著天生的自信,強撐丰采。
「我先生和我,都喜歡孩子,孩子是上天賜給我們最珍貴的禮物。」看著鏡中微凸的小腹,她對自己說。
(發表於台灣日報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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